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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步步緊逼的草地貪夜蛾,農藥減量還扛得住嗎?
來源:中外對話訂閱號    2020-6-6 9:57:00
    

    今年2月開始在東非大量繁殖的沙漠蝗蟲漂洋過海進入中東和南亞,并有向東亞進軍的可能性。這使得正處在新冠疫情之中的中國公眾格外警惕,掀起了討論熱潮。然而,農業農村部種植業管理司司長潘文博3月初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再度入侵中國的草地貪夜蛾才是更加緊迫的威脅。經歷過2019年的首次入侵,具有更大基數的草地貪夜蛾已經在中國安家繁育,大量出現于西南、華南地區的農田中……

草地貪夜蛾

    從2月底,農業農村部就草地貪夜蛾防治連續發布文件、預警,其中也包括一份列有8種化學單劑、6種生物制劑和14種復合制劑的應急防治用藥推薦名單。此后,農藥板塊的“草地貪夜蛾防治”概念股就保持著上漲趨勢,數次漲停。有證券公司預測,今年的草地貪夜蛾防控行動將帶動殺蟲劑需求量上升,且其中主要為化學農藥。

    但必須注意的是,上述名單上的藥物的功能僅僅是“應急”,而不是經常性手段。從2015年起持續推動化學農藥減量的中國,已連續數年保持化學農藥使用量負增長,且并未打算在面對嚴重蟲害時放松環保標準。農業農村部種植業管理司副司長朱恩林在去年9月的新聞發布會上被問及該如何面對草地貪夜蛾防控與農藥減量之間的矛盾時,提出的第一項措施就是充分使用生物防治技術,然后才是“使用低毒藥劑”和“優化施用方法”。

    步步緊逼的“行軍蟲”

    來自南美州的草地貪夜蛾已經在短短幾年時間內發展成為聯合國糧農組織全球預警的跨國界遷飛性農業重大害蟲,肆虐全球100多個國家,在2018年進入亞洲地區。2018年8月,糧農組織曾發布預警,指出已經抵達印度的草地貪夜蛾將可能威脅亞洲數百萬小規模農民的糧食安全和生計。草地貪夜蛾屬于鱗翅目害蟲,幼蟲集體啃食作物并成群轉移的習性為它們掙得了一個綽號——“行軍蟲”,而成蟲晝伏夜出,一晚可以長途飛行長達100公里,天氣適宜時甚至可以一晚跨海飛行數百公里。進入中國的是喜食玉米的草地貪夜蛾,在去年1月抵達中國后,短短8個月就入侵中國26個省,侵襲農田246萬畝,一度遷飛至內蒙古地區。

    而2020年的情況可能會更糟糕。2月21日,農業農村部印發《2020年全國草地貪夜蛾防控預案》(下稱《防控預案》)指出,今年草地貪夜蛾將呈嚴重態勢,且已在部分玉米和小麥田出現。從2月底到3月,農業農村部就草地貪夜蛾蟲害連續發布四次警告。

    經過去年的入侵,高繁殖能力的草地貪夜蛾已經在溫度適宜的中國南方定殖,而且相比2019年,2020年中國的春天更加溫暖濕潤,適宜的環境條件使草地貪夜蛾越冬繁殖面積更大,繁殖速度更快。本地和外來蟲源的雙重壓力使2020年的蟲害形勢更加嚴峻。

    據《防控預案》披露,截至2月10日,西南和華南6省見蟲面積就已經達到去年同期的90倍,草地貪夜蛾遷入各省的時間也會相應提前。牽頭撰寫《防控預案》的中國農業科學院副院長吳孔明預測,草地貪夜蛾將會提前北遷,在6月就可以到達東北地區,也就是中國最北端的糧食產地。

    非化學手段漸成主力

    從70、80年代開始大量使用化肥農藥的中國,農藥使用量位居世界第一,水、大氣、土壤都受到農業面源污染的困擾。自2015年起,化學農藥減量開始成為中國農業部門的重要課題。當年2月,原農業部印發《到2020年農藥使用量零增長行動方案》,提出到2020年實現農藥使用總量零增長的目標。這一目標已經在2016年提前完成,并且連續數年保持負增長。

    面臨這輪嚴峻蟲害,中國政府在延續農藥減量行動與發展非化學防治這一課題上,繼續表現出積極態度。

    中共中央、國務院在2月初發布的年度農村農業發展指導性文件“一號文件”中明確提及草地貪夜蛾防控問題,同時亦提出要“深入開展農藥化肥減量行動”。

    為了在防治病蟲害的同時保護環境、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4月8日,國務院公布了《農作物病蟲害防治條例》(下稱《條例》),在5月1日開始施行。《條例》在總則部分就提出“國家鼓勵和支持使用生態治理、健康栽培、生物防治、物理防治等綠色防控技術”,同時提出以政府購買服務的形式扶持專業化病蟲害防治服務組織的同時,鼓勵它們使用綠色防控技術。

    值得關注的是,對生物防治手段的重視也體現在中國牽頭的草地貪夜蛾防治國際合作中。去年11月,在中國農業農村部和聯合國糧農組織在昆明聯合召開的亞洲區域草地貪夜蛾監測防控國際研討會上,與會11國代表一致通過了《亞洲區域草地貪夜蛾可持續治理協作倡議》,其中的五項共識之一是“推動區域可持續治理”,各國同意“優先采取生物防治、天敵保護利用等措施,減少農藥使用量和使用風險。”

    在技術層面,非化學手段也得到了強調。前面提到的《防控預案》就提出要以“理化誘控”、“生物生態控制”等手段優化技術。前者指以誘蟲燈、性誘捕器以及食物等誘殺害蟲,或干擾其繁殖;后者則指使用白僵菌、綠僵菌、核型多角體病毒(NPV)、蘇云金桿菌(Bt)等生物制劑,以及夜蛾黑卵蜂、螟黃赤眼蜂、蠋蝽等天敵來控制草地貪夜蛾。而對化學防治,它則強調要進行“挑治”、“點殺點治”,以及不同藥物的交替輪換。

    廣西農科院玉米所植保專家唐照磊博士從去年起就在一線從事草地貪夜蛾防治工作。他告訴中外對話,綜合性的防治手段在實踐中效果最佳。他所說的“綜合性”手段,就是在使用物理、生物防治等手段的同時,少量精準地使用化學藥劑,鞏固效果。據他所知,目前在廣西以阿維菌素、核多角體病毒為代表的生物農藥,在草地貪夜蛾防治中使用比例相當可觀,能占到總體用藥的60%~70%左右。生物農藥不但使用量已經超過化學農藥,還具有良好的防治效果。他說,化學農藥的很多缺點,比如連續使用后害蟲容易產生抗藥性、對環境的危害大,以及難聞的氣味等,使農戶更愿意選擇低毒、低殘留、刺激性氣味小且具有良好防治效果的生物類農藥。

    農業生態學學家、前華南農業大學校長駱世明則向中外對話指出,一般來說常規化學農藥應當是所有物理和生物防治手段無效之后考慮的最后手段。在他看來,加強預測預報體系有可能避免出現害蟲突發事件。在預報發出后,通過及時運用誘蟲燈、體外性激素、陷阱植物、害蟲天敵、害蟲致病菌等非化學手段就有可能避免大面積爆發。

    生態防治的“公益性市場”

    生物防治手段近年來在果、菜、茶作物上推廣效果良好,但目前在種植面積更大的糧食作物方面,卻始終存在推廣難的問題。山東農業大學植物保護學院教授劉玉升預測,如果全面推廣生物防治,將會使化學農藥用量減至當前用量的20%左右。

    雖然綠色、生物防治技術在中國曾經是常規植保手段。但經過數十年的化肥農藥濫用,它們的復興還需假以時日。駱世明認為,相比施用化學農藥,生物防治維護了很多屬于公共利益的生態環境效益,然而在傳統的市場上卻很難獲得回報,因此要讓廣大農業經營者愿意接納生態環境友好的生物防治技術,需要政府的財政金融政策支撐,也需要政府助力生態友好產品市場的開拓。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副秘書長王豁也告訴中外對話,依靠市場機制是很難實現生物防治手段大面積推廣的,這需要政府將其當做“公益性產業”,在政策、資金等方面大力扶持。

    “不同害蟲有不同的天敵,目前國內能夠量產的天敵種類和數量都太少。另一方面,十分依賴化學農藥的農民們還不了解生物防治,很難一下子讓他們接受這種方式。”廣西南寧合一生物防治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宋一林告訴中外對話,他的企業正致力于培育螟黃赤眼蜂、夜蛾黑卵蜂等草地貪夜蛾的寄生性天敵。

    事實上,這種構想已經體現在制度層面。5月1日生效的《農作物病蟲害防治條例》提出以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鼓勵和扶持專業化病蟲害防治服務組織,并鼓勵它們使用綠色防控技術。

    宋一林的企業從2013年開始就已經在向政府出售植保服務,這包括蟲害監測、天敵釋放與人工服務等一整套服務。他告訴中外對話,目前合一生物一半以上的營收來自于廣西當地植保部門的政府購買,僅去年就有2000萬左右的營業額。“幾十畝幾百畝的小農戶我沒法賣給他,要有千畝級成片的農田同時投放才有用。政府購買后在當地推廣投放,也會有越來越多的農戶覺得天敵比(化學)農藥好用,開始了解這方面的技術。”宋一林說。他希望,《農作物病蟲害防治條例》中寫入政府購買服務寫入的內容,能有助于進一步推廣生物防治技術。

    劉玉升團隊正在研究培育的蠋蝽,俗名“臭蟲”,也是草地貪夜蛾的主要天敵之一,連同瓢蟲等其他天敵,他們正在直接銷售給一些保護地的菜農和果農。他認為生物防治市場是有潛力的,但是政府購買只能在現階段起到一定推廣作用,從長遠看,還是應該以市場機制為主要的推廣途徑,只有建立起生物防治的真正的市場,真正提升生物防治企業的技術水平,降低成本,滿足市場的多樣化要求。

    但嚴峻的蟲害并沒有留給人們太多猶豫的時間。有專家認為,氣候變化趨勢之下,全球都需要面對越來越嚴峻的蟲害爆發風險,嚴重蟲害可能成為更加“日常”的現象。駱世明認為,雖然目前通過非化學手段進行防治在技術層面是可行的,但全面推廣生物防治手段將是一項長期任務,可能需要五到十年才能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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